久處約

再談蘇軾王詵之交，是因炎炎盛夏的一個早晨，傳來相熟舊生離世的消息；傷感的是，壯盛的生命遽爾消逝，慨嘆的是，遇挫折，不是人人都能撐過去。

蘇軾《千古風流人物 · 題王詵詩詞帖頁》的題跋是：“晉卿為僕所累，僕既謫齊安，晉卿亦貶武當。饑寒窮困，本書生常分，僕處之不戚戚，固宜。獨怪晉卿以貴公子罹此憂患而不失其正，詩詞益工，超然有世外之樂。此孔子所謂可與久處約、長處樂者耶。”王詵仰慕東坡，烏台詩案因二人交厚連累被貶，輾轉去了湖北均州。東坡說自己窮寒書生，淡泊名利，能以平常心面對逆境，沒有想到七年後重逢，發現以前是風流附馬的王詵，竟能經歷憂患而容貌蔚然如故；沒有過人的藝術修養，怎能困厄度日而不改其樂？

東坡的疑惑合乎常情。常人遇打擊，心有戚戚，形之於外，難免沮喪鬱悶，面容憔悴；王詵向日縱慾享樂，沒有想到竟未因遠貶而失意。看來他深明“人有盛衰，泰終必否”的進退之理，故化用《論語》典故，稱許故人純良仁厚，可以久處富貴，亦可久處窮困，絕非一般花花公子。

詩詞書畫是王詵困厄中的精神寄託，即東坡《寶繪堂記》所謂“寓意”。藝術的寄託讓他收穫“窮而後工”的進境，和超然之樂。

有可寄託生命的志趣，有可分享生命的朋友，即使逆境，或者可稍減愁苦，這是旁人的想法；能撐過逆境，始終靠的是自己。“久處約”之難，在一個“久”字。在低谷徘徊太久，傷神復傷身，要有強大的意志力才可站起來。舊生有才有學，曾經是個充滿工作熱誠的教育界大好青年，卻無端被大學裡的學閥殘酷摧毀前途，從此一蹶不振了好多年，那種無辜的不甘，想來一直揮之不去，以致賠上健康與生命。那天友人傳來河南大學畢業禮的視訊，主禮教授的金句是：善良可以辟邪！但願這信念成真。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