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尾蛇的困境

如果讓一名哲學家來總結，這六十年來韓國課外輔導行業的變化發展歷程，我相信他會驚訝地發現，這簡直就是活生生的“銜尾蛇困境”。

銜尾蛇的符號一般是由一條雌雄同體、頭尾相銜的蛇構成，這個符號一直有着很多的象徵寓意。

柏拉圖相信這頭處於自我吞噬狀態的蛇是宇宙始祖生物，因為牠象徵着生命和死亡的迴圈；而在哲學家和符號學家眼裏，這是一枚完美的標誌，一邊是毀滅，一邊是孕育。這樣的寓意像極了韓國教輔行業的現狀。

從古至今，韓國都極其重視教育，從九五八年，高麗光宗採用唐朝的科舉制度開始，到一八九四年結束，延續了長達九百三十六年的科舉制度，尊師重教已經成為韓國民眾的共識。當韓國一九四五年脫離日本殖民統治之後，便面臨着半數國民為文盲的艱難境地，要想振興國家經濟、發展工業，就需要大批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因此，韓國興起了私立教育和眾多的課外補習機構。

一九六八年，韓國提出了“教育立國”的國家發展戰略，整體國民的教育素質得到極大提升，這些高素質的國民是韓國能夠創造“漢江奇蹟”，迅速從一個農業國家轉變成工業國家的重要推動力。在這個過程中，私立教育機構功不可沒，不僅大大彌補了公立教育的不足，還分擔了政府對教育投入的壓力。但隨着經濟發展，人們突然發現，收入和受教育的程度成正比，於是每個家庭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入更好的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這個時候，韓國的基礎教育普及工作已經完成，於是大量私立教育機構就轉型為課外輔導機構，轉向更高利潤的高等教育輔導領域。內卷化的“劇場效應”便開始出現，誰能夠得到更多的課外補習，誰就可能考取更好的學校。

到了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的時候，韓國大量企業倒閉、裁員，而有名校光環和高學歷的人，就成為了這次危機的幸運兒。全社會絕望地意識到，只有進入名校，才能進入大企業，才有了將來抵禦各種動盪的“護身符”，而要達到這個目標，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好的課外培訓機構！於是，韓國的家長和學生們進入了空前慘烈的課外補習內卷戰爭之中，有了資本加持的課外輔導行業也迅速發展壯大，進而取代公立教育的角色。優質的老師紛紛轉投補習學院，補課名師可以享受明星般的待遇，薪水超過十億韓圜。很多家庭的收入三分之一都用在孩子的課外補習上，越是有錢的人，就在課外補習上投入越多；窮人也希望孩子能擺脫貧困，不惜借高利貸和抵押房產，也要送孩子去補習班，補習的“戰爭”已經到了不惜“同歸於盡”的慘烈境況。

“弘益人間，梨花世界”是韓國最美好的教育理念，可惜事與願違，當下整個社會就像一條銜尾蛇，正拼命地吞吃自己的尾巴來填飽肚子。補習教育惡性的迴圈、家長學生無望地掙扎，每個個體在爭取自己成功的同時，卻都在扼殺着彼此的未來，成為一個個自私的自我吞食者，這是一道無解的難題！

王 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