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星球
一
佟年出生在一個生活節奏慢悠悠的南方宜居小城。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因為天生身子孱弱，父母親工作總是抽不開身，也不知道哪來的心大，竟放任她自個兒到社區的游泳池裡“自生自滅”式地學游泳。沒有想到的是，她在這裡不僅學會了游泳，還找到了童年的“快樂星球”……
在學習游泳之前，和同齡的小孩一樣，佟年的童年也是每天過着兩點一線的生活——早上七點被媽媽連扯帶拽地從暖烘烘的被窩叫醒，不情不願地穿好衣服，送到校門口，開啟一天的幼稚園生活。傍晚，又在與同伴盡興滑着滑板，忘我地玩着“老狼老狼幾點鐘”的時候，被接送阿姨一把提走，玩到一半的“哇哈哈哈哈”追趕聲便戛然而止了。可佟年還是很喜歡幼稚園的生活，只要每天有同伴一塊玩耍就相當滿足了。
暑假，是大部分小朋友最喜歡的日子，那些被家長安排好去完一個補習班緊接着去另一個興趣班的苦逼孩子除外。佟年暑假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泳池裡。每天下午套上泳衣，帶上泡沫泳圈，就出發前往游泳池；當夜色降臨，泳池四周幾盞高高柱起的射光“喀噠”一聲全部亮起，如鬧鐘般提醒佟年該回家了。每晚回家，除了拿着來時帶的隨身物品，佟年懷裡必定抱着個“大大的西瓜”——因為還未學會換氣，佟年總是在低頭潛水後來不及吐氣時嗆了一大口水；所以回家的路上，少不了被接她的爸爸嘲笑：“晚上又可以少煮點飯咯。”
和佟年一起學游泳的，還有一個年齡相若的女孩。在學游泳的這段時間裡，佟年從來沒有問過人家叫什麼住哪裡，只是每天差不多時間就趕到泳池和她一起訓練，在空檔裡相互打打小水仗，嘻嘻哈哈，玩着玩着倒也把蛙泳給學出來了。 往後一到泳池，撲通跳入水裡，她就像條自由自在的魚兒，盡情享受着在水中游來游去的快樂。
二
一轉眼，佟年就到了揮手告別幼稚園，踏入小學的年紀。到了小學，身邊的玩伴自然換了另一波，但佟年心裡，仍然淡淡想念着之前和她一起學游泳的小女孩。佟年的同班同學中，有一個和她住同一花園的男孩，家長們在接送的時候常常碰上，漸漸地，兩人便熟絡起來。
那位男孩邀請佟年和社區的一班小夥伴一起玩。
“佟年，今晚八點半，××棟樓下見！記得穿上溜冰鞋喔。”
佟年倒不怕生地欣然接受了邀請，晚飯後已經迫不及待地早早穿上溜冰鞋，在家裡來回晃悠，一旁的媽媽實在看不過去了。“看看，你把我拖好的地又弄髒了，快走到一邊去。”數着牆上掛鐘“滴滴答答”走過的節拍，左盼右盼終於到點去玩了。
不知道是緣份還是上天的安排，在人群中，佟年一眼認出了之前和她一起學游泳的女孩。她們已經兩三年沒有見了，僅僅靠着彼此久違的熟悉感，女孩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之前和我一起在泳池裡學游泳的那個女生嗎？”
佟年心裡一驚，沒有想到會再次遇上之前一起玩的夥伴，便連忙點頭道：“是我！是我！”此後，佟年和同班男孩，還有女孩三個人，組成了個小分隊，一到周末，便約一起玩。把彼此家裡的座機電話號碼背得滾瓜爛熟，一到點兒，便要打個不停。
相比無拘無束的幼稚園生活，小學自然要有規矩些。佟年無心無肺慣了的小子性格，也不得不在課業壓力下一點點收斂起來。
“一身黑色的……羽毛，一對……翅膀……加上剪刀似的……尾巴，湊成了……可愛的……活潑的小燕子。”佟年吃力地背着。
“什麼黑色的羽毛？一對怎樣的翅膀？佟年，你得讀順了才能背下來啊！”一位同住一個花園的鄰居，因為家裡有兩個和佟年同校，但比她稍大的哥哥姊姊，看佟年經常一個人上學放學怪可憐的，便有空就捎上她一起，還帶她到自己家裡吃午飯、睡午覺。到點了，就把她和兩個哥哥姊姊往學校裡送，根本不把她當外人看待。
這不，一放學，佟年便被抓來一起寫完作業才能去玩。作業磨磨蹭蹭終於寫完了，剩下背書一項看似容易，實則相當艱鉅的任務。這是佟年上小學以來第一次背課文，以為跟玩似的，把自己想像成吃過記憶麵包的大雄，匆匆讀過一次就想去背書了。
“一身烏黑色的羽毛，一……輕快的翅膀，加上……”佟年不死心地背起來，鄰居叔叔耐着性子說：“佟年，背書不是這麼背的，要一個逗號句子一個逗號句子背，背得差不多了，才把句號前的句子合起來背一遍。”
佟年似懂非懂，魂早已離身，直勾勾看着一旁做完功課，舔着冰棍暗暗賊笑的哥哥，心裡一百個不願意面對枯燥乏味的書本。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鄰居叔叔終於放行回家吃飯，佟年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小的腦袋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黑漆漆的，卻閃着幾顆小星星，心裡想着小學生活太不好玩了。
一個星期，佟年像度日如年般難熬，好不容易盼來了周末，歡天喜地想着要和小夥伴們玩什麼遊戲。佟年熟練地撥通了女孩家的電話，是女孩爸爸接的電話：“喂！”
“叔叔好，我是佟年，我找曹文軒。”佟年細聲細語地說道。女孩爸爸話中帶笑回道：“是佟年啊。”女孩隔老遠就聽到了找她的電話，屁顛屁顛地跑去一把搶走電話，電話筒對到和嘴巴幾乎不差毫釐，生怕電話那頭聽不到似的。
“喂，佟年嗎？”
“哎，是我，今晚有空一塊出來玩嗎？”
“可以啊，你順便把Tiger叫上。”
“好咧，還是八點半噢，一會見。”
掛了電話片刻，佟年又熟門熟路地撥通了Tiger家的電話。聽到是Tiger本人接電話，佟年便還原本性，直接改成陳述句：“今晚八點半老地方見。”
很奇怪，那個時候大家似乎都很閒，一個電話就能約上了，與二○二一年的快節奏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到了晚上八點半，佟年在老地方見上了兩位小夥伴。老地方實際是在社區的一個大型供電房旁，周圍有一個供住戶休閒娛樂的小庭院，一般白天院裡的老頭老太喜歡圍在這裡聊天下棋，晚上蚊蟲多，便沒有人在這裡逗留了。庭院旁有一條五米寬向下的斜坡路，是通往外面街道的，但為了保安考慮，大門長年都緊緊關着。
這一天，他們沒有穿溜冰鞋，而是聊起了最近大火的電視劇《快樂星球》。《快樂星球》是一部剛剛開播的少兒科幻電視劇，主角樂樂面對現實生活中同伴的欺凌，加上媽媽“望子成龍”的期望，還有學業上的沉重壓力，都讓他小小的身板背負了太多重擔。和佟年一樣，樂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每天做完作業後偷偷上網一小時。在網絡世界中，樂樂被一個探究人類快樂的實驗室相中，長老老頑童爺爺邀請他到“快樂星球”來，還給了他一條可以隨時進入“快樂星球”的鑰匙。
每當樂樂遇到生活中的苦難時，老頑童爺爺便和幾個小助手一起給他支招，幫助他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緊緊追着每集播出的Tiger在聊完最新劇情發展後，低下頭呆呆地看着地面說：“為什麼我們身邊就沒有‘快樂星球’呢？”
佟年附和道：“就是啊，如果有‘快樂星球’就好了……”
曹文軒淡淡說道：“好想快點長大……”
Tiger靈機一動，說道：“不如我們就把這當成我們的秘密基地吧，這就是我們的‘快樂星球’！”
曹文軒突然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啊哈，什麼秘密基地這麼幼稚啊！”
雖然大家嘴上都嫌棄着幼稚，但每次來到這裡，全部人都一改平時被學習重重壓着、透不過氣的蔫頭耷腦樣，瘋狂追逐、大聲嬉笑，全身心沉浸在遊戲的快樂中，沒有人再提起學習，似乎“學習”這兩個字已經被水果冰遊戲，給結結實實地凍住了……
三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佟年仍然在“冰與火”之間徘徊着，和曹文軒、Tiger三人的故事，在成長過程中，隨着青春期的叛逆和情竇初開，免不了被班上的同學打趣，腦補一齣齣有的沒的。漸漸地，他們之間開始有意疏遠，形同陌路。再後來，小學畢業了，各自去了不同的中學，搬離了熟悉的社區。他們不再用座機聯繫，曾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也忘得一乾二淨；不再有時間約在一起，繁重的課業量和補習班佔滿了所有課後時間；不再，不再是從前的他們……
四
“滴滴”……手機顯示一則新的好友添加請求，此時早已成為大一新生的佟年正在上課，沒有立即打開手機查看訊息。等到課後，她漫不經心地下着樓梯，腦子裡還亂糟糟地迴盪着剛才教授抑揚頓挫的聲音，略微煩躁地掏出手機準備連上耳機音樂。一滑開信息欄，看到了Tiger的好友請求，是在QQ通訊錄推薦的。佟年想都沒想，就按了綠色鍵，並發了個可愛的打招呼表情包過去。
“好久不見！”一下蹦了出來。不知道從前一起嘻嘻哈哈的三人，會不會想到許多年沒有見，第一句話竟然和電視劇裡開頭演的台詞一樣，真是好一個“好久不見”。Tiger提議這麼多年沒有見，找個時間聚一聚，佟年心裡也很珍惜這段友情，便主動約上了曹文軒，定好時間和聚餐的地點。
到了聚餐的那一天，佟年素着一張臉，穿着一身運動服便到了餐廳。不一會，曹文軒也到了，沒有想像中感性的大擁抱、法式貼臉禮，但眼神中還是帶着點小激動。Tiger因為坐過了站，晚到了十幾分鐘。
佟年和曹文軒聊着各自大學的新鮮事，大到生涯規劃，小到一日三餐，無話不談，中間笑到前仰後合時，Tiger姍姍來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剛坐過了站，所以又重新等了好長時間，才上了另一班車。”話語間盡是客氣與生疏。曹文軒回道：“不要緊，我們也是剛到一會。”Tiger笑着問：“一般女生不都是習慣遲到的嗎？”佟年回：“你要看我們是不是一般女生啊！”Tiger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個晚上，三人從回憶裡聊到了當下，又引伸到了未來。那個苦不堪言的高考被輕描淡寫地帶過，真正費了好長時間的是大笑，笑到拍桌砸凳，無視周圍食客異樣的眼光。此時的他們，似乎同時坐上了前往“快樂星球”的飛船，暫時拋開那些繁瑣的生活雜事和對未來的迷茫、躊躇不定，回到記憶中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五
餐廳裡的人逐漸散去，曹文軒抬手一看，時針已經跑到了十點。轉眼望向窗外說道：“不早了，最後一班公車也差不多要過點了。”於是他們一塊走出了餐廳，走到了車站。三人在昏暗的路燈照射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當年小小的他們，不會想到小時候夢寐以求的長大，卻是愁眉不展的生活開端。
佟年因為只有一輛車能途徑家門，自然成了那個留到最後，負責“送客”的“主人家”。車到了，佟年擠出今晚最後一個笑臉，揮着手說再見，心裡卻對下次何時再見沒了底。
她一個人站在車站，摸了摸胸口，想像着那串通往“快樂星球”的無形鑰匙。暗暗告訴自己，無論將來遇到多少困難，都要在快節奏的生活中適當剝離出來，回歸自我，認真大笑。即便有歸期，也是帶着歡笑與積極向上的心態，獨當一面地迎接所有的挑戰。
葉可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