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而又孤獨的夢
我是琴，女，今年九歲？大概是吧。記得我有個哥哥，去年還是前年跟着一個怪老頭走了。我好像還有個父親，似乎是個瘋子，好多年前就離開了，偶爾想起來，他的面孔很嚴肅，好像在笑，但又是一臉茫然。
我在找我的哥哥，也不知道離開家裏有多久了。現在在一條很寬闊很長的死巷子裏，陽光很亮，快要落山了吧，從不太高的幾層樓之間透出來一塊塊天空，藍色的背景上，晚霞很燦爛，紅的、黃的、粉的，還有金色的光線，令人迷醉，看起來很暖。巷子裏有很多人，一堆堆聚集着，下棋的、談天的、喝酒的、打拳的、爭吵的，也有推着自行車吆喝的，還有很多小孩子互相追逐着，從我旁邊跑過，一串串笑聲隨風而逝。
我問了很多人，都沒有見到那個瘦瘦的、笑起來很好看很溫暖的哥哥。嗯，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笑，哥哥說笑是我們家的標誌。也有些人瞟了我一眼，也不出聲，又擰過頭去繼續之前的話題，很奇怪的是，這兒的人和我之前走過的地方不一樣，雖然都很冷，很疏遠，但沒有厭惡，沒有白眼，沒有驅趕，有的只是冷漠。
我茫然地走在路上，不知去向何方，前面沒有多遠就是巷子的盡頭，再走過去就要打回頭了。“妹妹，這邊！”左邊有人在叫我，聲音壓得很低，很是嘶啞。那是一個額頭很高，上面有少許皺紋的中年人，整個人看起來很乾淨，笑容很溫暖，夕陽照射在他右邊臉上，好像臉上在發光，感覺有些親切。
他的右手伸得很長，拎着一個塑料袋，裏面打包着一盒飯，上面有一碗湯。他坐在一條粗粗的水泥涵管上，那種涵管通常是用來修橋修堤的。我走過去，接了過來，轉身就走了。他囁嚅了幾聲，但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我慢慢地走着，走出了巷子，走上了大路，路邊有兩個大叔在修整溝渠。“都是可憐人啦，那位真是可憐！”好像是在議論之前的中年人。我忽然覺得這裏的人好像都認識我。
記得哥哥離開家裏之前，寫了滿滿的一篇文字在掛曆的正面，字體很粗，應該是來不及把木炭削尖吧。那是五月份的掛曆，上面原本有很多細小的字，那是哥哥之前的安排，幾時去哪裏上班、幾時帶妹妹去玩、幾時帶妹妹一起去學堂偷聽……
那篇文字是用灶台裏的木炭寫的，字很黑，我認識的也不多，只看懂抬頭有妹妹兩個字，後面還有走了、開心、認命等字樣。哥哥的字寫得很工整，也很漂亮，之前村裏的人都讚嘆哥哥的字寫得好，說寫得很有力。這本掛曆是家裏唯一帶印刷字的紙張了吧。
那天早上，我很晚很晚才起來，平時總是哥哥叫我起身的，醒來看到掛曆上的這些字，我感覺到哥哥已經走了，很奇怪，我也沒有哭，但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笑過了，之後我經常去學堂偷聽，希望能認識哥哥寫的字，也被兇惡的保安趕了很多次，但他們沒有打我。
後來，大概是幾個月後吧？據說是父親的那個人回到家裏來，笑得很是溫和，帶來了一些小米，但在看到那本掛曆之後，突然變得很憤怒，將其撕得粉碎，然後奪門而去，再也沒有回來。我很傷心，將碎片拼在一起，拿米糊黏在塑料袋裏，隨身帶着，之後就開始流浪，我要找到我的哥哥。
哥哥的離開是有預兆的，有天晚上，本來星光燦爛，突然雷雨大作，有個怪老頭出現了，在我們家睡房的玻璃窗前，笑瞇瞇地對哥哥說，如果明天再不跟他回去的話，妹妹就沒有活路了。我很害怕，滿腦子都是怪老頭猩紅的大口，說話時伸縮顫抖着的舌頭，連他後面跟着的、不知有多少條鱷魚似的爬行動物一起張着的血盆大口都忽略了。哥哥哄了我很久我才睡着，醒來後哥哥就不見了。
哥哥這次其實是從怪老頭那裏逃回來的，我問他，怪老頭是什麼人，在幹什麼？哥哥說怪老頭是一位仙人，很強大，已經幾千歲了，他想讓哥哥做他的徒弟，一心一意跟他學本事，斷絕家裏的聯繫。
怪老頭對他一直很好，他的莊園很大，有山有水很漂亮，吃的喝的用的什麼都有，哥哥什麼都不用做，可以隨便閑逛，但不能去後山。但上個月的某個晚上，哥哥偷偷去了後山，只見有好多好多透明的水晶棺，裏面有各式各樣裝束、各種年齡的人，有男有女，這些人好像都睡着了，臉上帶着笑，很有仙氣，氣質也都很像怪老頭。
每個水晶棺前面都豎着一塊石碑，碑中間大字分別寫着“二百世”、“二百○一世”……下面還有年月日等等很多字。哥哥覺得很害怕，就連夜逃走了，一路走一路問才回到家裏來。
對怪老頭第一次有印象時，我好像是三歲？我家的大院子很漂亮，家裏有父親和哥哥，據說母親是生我時難產死的。父親很喜歡哥哥，不是很喜歡我，但哥哥很寵我，我們一家人生活得很快樂。怪老頭來到村裏時，很轟動，大家都在跪拜他，怪老頭很慈祥，他帶來的仙丹很甜，很好吃，我們吃着，笑得很開心。他說哥哥很有天賦，想讓哥哥跟着他，父親很猶豫，但哥哥堅決不同意，怪老頭也沒有說什麼，笑瞇瞇地走了。晚上我聽到哥哥小聲地和父親說，他不喜歡怪老頭，覺得怪老頭眼底裏偶爾流露出的眼神很像森林裏的餓狼，自己在他眼裏就像即將入口的小白兔。
當晚開始，就有一條鱷魚一樣的動物在家附近徘徊，這隻動物有着和鱷魚一樣的大嘴，也是四條腿，但移動得特別快，好像會瞬間移動，一會兒在這裏，一會兒在那裏。家裏養了很多的雞和豬，每天晚上都會少一隻，雖然有狗守夜，但狗、雞和豬這些動物好像什麼反應都沒有，呆呆的。父親想了很多辦法，設了很多陷阱，都沒有什麼用。和村裏的其他人說，他們都不相信，說從來沒有看見什麼鱷魚，說得多了，村裏的人漸漸不理父親了，父親也沉默了。家裏漸漸地沒有了聲音，雞、狗、豬等動物也慢慢的沒有了。
哥哥做了一個六面都是鐵皮的大屋子，裏面有煤氣罐子，還有很多精妙的裝置，我看不明白，哥哥還買了很多豬肉，做了一個超級大的肉粽。屋子有一個漏斗狀的入口，很像村裏王二傻子放在溝渠裏的蝦籠。屋子上還有一個進出的小門，後來哥哥就封住了門。有一天晚上，鐵皮屋子爆炸了，有很多血肉飛了出來。我們很開心。
但是第二天，怪老頭又來了，讚揚說哥哥很厲害，有勇有謀。然後指了指父親，父親就不能動了，然後怪老頭抓住了哥哥，站在一條大鱷魚上，一下子就飛走了，哥哥在掙扎。大鱷魚很兇猛，在牠眼睛裏我看見了濃濃的不滿。兩天後，父親能動了，他紅着眼睛，大叫一聲就衝了出去，後來據村裏人說是瘋了，不見了。我哭得累了，很餓，也很害怕，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我在路邊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坐了下來，將膠袋鋪在腿上，開始慢慢地喝湯，湯是蓮藕湯，裏面有些肉末，還有幾小塊碎骨頭，很好喝，飯裏只有幾條青菜，有些老，飯太軟，還有些發黴的味道，可是我很餓，最後還是吃完了，很飽，好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
我突然很想哭，但哭不出來，站起身猛然回過頭，想去找剛才那個帶着笑的中年人，但只見到茫茫一片戈壁，幾顆碎石躺在地上，什麼生物都沒有，連雜草都沒有，周圍很安靜，也沒有風，只有夕陽和晚霞跟剛才差不多，暖暖的，夕陽好像下落了一些。
我無力地坐下來，眼淚悄悄滑落，在這片孤獨無助的戈壁。
然後聽見了鬧鐘的聲音。
之 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