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你冰裂成許多小花

童年的時候有過一個心願，希望自己的大腦是透明的，所有想法能被立刻看得一清二楚。我還記得那個對語言充滿渴望的小孩，在板凳、在圓凳上學字刻字的小孩。母親的髮廊，許多女人說着自己的故事，血肉一一穿過嗡嗡嗡的風筒聲裡。大腦若是透明，所有故事就不必再爬梯，踏過一字字拙劣的語言傳遞。

儘管少年時代着迷於詩，但這念頭依然不時出現。人的情感與命運難以被清楚分析，它們就迂迴蔓延在歧義的、多層次的詩歌文字裡。眾人都有可能是最為友好的理解者，對於透明的、純粹的渴望依舊。“我反而擔心若自己是透明的……”另一位詩人好友這樣回應我。

阿雷馬娜做過一本這樣幽微的書，故事說一個玻璃小孩吉賽兒出生了，她透明涼澈如千面明鏡，映照世間美麗風景，人們對她好奇，帶着千百個問題來朝聖。她最困擾的事，人們那麼容易看到她的想法，童年時的害怕或懷疑，可以立刻收到回應，但成長後，美好與糟糕，都會被看得一清二楚。人們開始對她感到生氣。“你不能試着控制自己的想法嗎？”“吉賽兒，讓人看到那麼糟糕的事情，你難道不會覺得丢臉嗎？”她痛苦離鄉，千山萬水，到哪裡去，人們都依然躲她老遠。後來，吉賽兒不想逃離，回家，依然做她自己。

我想起人的夢境，害怕裸體的夢境，害怕被看透的夢境。渴望透明的人與恐懼透明的人，其實都是同一人。如果能受夠評價而離席、穿過槍林彈雨，就能無畏真相，回到“家”，接納真實完整的自己。

家在哪裡？是童年，是一首詩，再後來是繁複充滿暗示的圖畫。不要緊，有時，願意穿越文字的叢林，被荊棘打得全身是傷的人，才能夠與你的靈魂相遇。

《玻璃小孩吉賽兒》：碧翠絲 · 阿雷馬娜。中文版由阿布拉出版。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