詰問現實的超寫實形式

——查爾斯 · 雷藝術作品展

查爾斯 · 雷(Charles Ray, 1953-)出生於芝加哥，現居洛杉磯，是對近代藝術史產生深遠影響的藝術家之一。二○二二年二月十六日至六月二十日在巴黎龐比度現代藝術中心的“查爾斯 · 雷藝術作品展”，展示了這位藝術家近五十年創作生涯中，各個階段高峰時期的代表作。他的作品多樣化，是次展覽展出了他的攝影、錄像和服裝設計等作品，但以雕塑尤為突出，他對雕塑藝術史有着深刻的了解，從古希臘雕像到他的一些同時代人的創作。他以超寫實的作品表達抽象的概念，奇特而神秘，帶給觀眾震撼而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向觀者提問：“甚麼是雕塑？”而他的作品提供了廣泛的答案。他對作品的技術研究需要數月甚至數年，並配合相關的技術人員團隊工作，體現高質量的製作技藝。

《自畫像》(Self-Portrait, 1990)充分體現超寫實主義的特色，觀眾一不留神就當一個真人站在那裏。查爾斯 · 雷在學習期間，在百貨公司兼職夜間保安，公司裏一個人也沒有，他單獨與服裝模特人偶待在一起，這些在白天很常見的物品，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有一種令人不安的陌生感——介於現實和虛構之間的形象。他把它當作一種文化給特定的東西，由此構思他的雕塑作品。

《九一年秋季》(Fall '91, 1992)，一眼看去是一個普通女人的雕塑，但如果旁邊站着一個人，就會發現它是按照真人比例放大了的：比一般商店裏的人體模型大百分之三十。從一定的距離看，雕塑的大小似乎是正確的，空間本身成為一種動態材料，它滲透到構成作品的元素中。雕塑並非在空間中構成的，而是由空間構成，是一種流動的動力，觀眾就在其中暢遊着。

《家庭的浪漫》(Family Romance, 1993)，這組雕塑以一個典型的家庭為造型基礎，一家四口正面站立，手拉着手。這四個形象以正確的比例，卻以異常的高度造成視覺矛盾——兒童放大，父母縮小，讓四個人看來是一致的高度。藝術家以尺寸和裸體的變化干擾觀眾對這個典型家庭成員之間關係的理解。這種對標準家庭模式的扭曲能引發出敘事、現實、心理、社會、政治等多種猜測。

《未上漆的雕塑》(Unpainted Sculpture, 1997)源於對幽靈本質的研究。查爾斯 · 雷研究了許多涉及致命車禍的案件，最終選擇了這件汽車殘骸，當中的司機已經去世，藝術家相信他的靈魂能存在作品中。他通過逐個翻模來複製汽車的所有顛簸、摺痕和破壞。藝術家希望通過完美複製汽車殘骸，使它的悲劇感消失，遠離混亂而變成一種純粹的形式——一種另類的藝術作品。

《雞蛋》(Eggs, 2006-2007)看來平靜，但中間好像隱藏着兩種抗衡的力量：好奇的旁觀者向蛋裏面看；而小雞掙扎着破殼而出。這兩種對立的力量也表現在材料的應用上，陶瓷做蛋殼，既薄又仿真，雞是着色不鏽鋼，手如蛋殼一般薄，體現出高超的工藝。主題對應着：“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存在相同的矛盾。

對於《檜木》(Hinoki, 2007)的製作有一個故事。有一天，當藝術家正在加利福尼亞郊區的公路上駕車時，突然發現公路旁邊的草地上有一樹幹橫在那裏，這場景吸引着他，於是他開始構思他的作品。把這個計劃實現是一個複雜的過程，由於樹幹巨大而且沉重，他必須把樹鋸成若干部分，分開幾次運回他的工作室，逐個部分翻模，完成整個玻璃纖維模型後，運到日本，讓木匠工人雕刻出來。藝術家認為木頭就像原來的樹一樣，也有自己的生命，他感到有動力讓這件作品走向公眾，並希望展覽的環境為它注入一新的生命。

當阿諾 · 舒華辛力加當上加州州長的時候，觸發藝術家創作《未來的碎片》(Future Fragment on a Solid Base, 2011)，這一作品有着不鏽鋼材的質感，讓人聯想到電影《未來戰士》來自未來的機器人。作品原型是在地上發現的一尊武士雕像，經由查爾斯 · 雷複製和放大。他只選擇保留身體的一部分——腿，因為他認為最能代表整個身體的一般精神。藝術家把這隻鐵腳放置在基座上，讓碎片成為一個考古發現，更打算讓後代發現並豎立起來，作為我們文明的見證。

《學校戲劇》(School Play, 2014)表現出一個小男孩在學校的年終戲劇表演中扮演古裝角色，他拿着塑料劍，認真地擺出姿勢。《學校戲劇》和查爾斯 · 雷的另外兩件作品《新甲殼蟲》和《男孩與青蛙》形成了一個偶然的三部曲。這三件作品使用同一個模特兒，是藝術家朋友的兒子。這些雕塑追溯了這個小男孩人生的各個階段。在《新甲殼蟲》中，他就是一個小孩子全神貫注於遊戲；幾年後，稍為長大了的他帶着青蛙，面對青蛙形式——他者概念充滿好奇。查爾斯 · 雷經常在時代、年齡、角色、情境和心理狀態之間架起一座橋樑，使作品在表現對象的成長歷程中編織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模仿》(Mime, 2014)以柏木雕刻出一個睡着了的男人，根據題目看來他的睡眠很微妙，作為一種存在狀態，它類似於模仿的行為。由此提出問題：他的睡眠是模仿一種形式？還是這件雕塑模仿睡眠的人？查爾斯 · 雷認為，從古到今，雕塑都為展示無法再現的空間，看不見卻充滿生命的悸動，在觀眾和雕塑之間，形成了引力場和社會場交融的共享區域。

《衣服褶皺》(Clothes Pile, 2020)以塗漆的鋁再現了一件被拋棄的舊衣服。查爾斯 · 雷對服裝主題的興趣，從一開始就體現在攝影作品中，他的幾個服裝模特兒雕塑也證明了這一點，還有錄像《時尚》(Fashions, 1996)，它展示了一個女模特在旋轉基座上展示一百多件服裝，每旋轉一圈，一套服裝就變成下一套，而且全都是由查爾斯 · 雷自己製作的。在整個雕塑史中，表現服裝及其所產生的效果很重要，但服裝很少單獨出現。《衣服褶皺》以一種絕對現代的方式來設想它：服裝被遺棄在地板上，仍然遺留穿着過它的身體的印記。

查爾斯 · 雷的藝術實踐為觀眾提供了一種詰問現實的新體驗，表達另一種直覺，提出複雜的感知方式。他讓雕塑成為一門與空間建立特殊關係的學科，是最有效地表達這種複雜性感知的藝術形式。

當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