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洋燈塔點燈早於其他東亞燈塔考
二○○五年,“澳門歷史城區”申遺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東望洋燈塔就是“澳門歷史城區”其中的一座古建築。同時,東望洋燈塔還是東亞最老的燈塔。
一直以來都聽到東望洋燈塔是東亞最古老而且仍然運行的燈塔,但就看不到有關比對的考查文章。筆者趁着和香港城市大學的“燈塔項目團隊”一起編寫《燈塔絲路紀行》之際,作了一些研究,以確認東亞最老的“近代燈塔”,是否就是澳門東望洋燈塔?
一、十九世紀近代燈塔登場
首先要解釋一下甚麼是“近代燈塔”。在十九世紀以前,面對大洋擁有海疆的國家,或是四面環水的島國,都會在沿海的高地和重要港口,放置哨所以及修築城堡,並裝設面海的大砲,嚴防來犯,保衛海港。其中高台哨所,不分晝夜,嚴密地監視着海面,如觀察到是本國船隻、又或是友好國家的商舶、使船,則予以放行;倘是來歷不明的異國船、又或是海盜船,便馬上通報和示警,守軍即進入戒備狀態。在那個沒有電子通訊的年代,其聯繫通報方法,“日則懸旗,夜則燃燈”,收隔遠傳意之效。中國在明代倭寇猖獗之時,東南沿海便設有很多“墩哨”,“遇有賊舟,晝則舉旗,放銃為號;夜則放起火,放銃為號。(1)”但又為指引本國往來的船隻,一些高地以及有地標作用的寺塔,在夜間燃起燈塔(2),以示港口、陸地的方位。但這些燈火,沒有探射的光束,遠方不容易看見。
十九世紀初,蒸汽開始應用到航船上,推動巨輪運轉,成為其疾如風的火輪船,漸次取代了大風帆。輪船成為十九世紀通連五洲的最重要交通工具。時值歐美列強在全球開拓他們的殖民地,輪船受到極大的倚重,造船業迅速發展,軍艦、貨船、客輪相繼下海,往來於各大洲的瀕海城市,傾銷來自英、法、美等列強的工業產品。但天有不測風雲,海有巨浪湍流,岬有淺灘暗礁,都會危害到航船的安全。於是,歐美人士便着意研究天文、氣象、海流。在航向、定位方面,他們接連研製成反光鏡和透光鏡,加裝在燈塔的燈器室,使折射成一條條平行光束,射向遠方,並加上機動旋轉,帶來閃光轉射的效果。同時,按照燈光的閃動,分別有:定光燈、單閃燈、聯閃燈、急閃燈、明滅相間燈、替光燈(3)。這樣便能給洋船舟子標明方向,指示航路。這些具有閃光轉射光束的燈塔,有別於單純微弱的燈火,是為“近代燈塔”。
二、近代燈塔知識東傳
為確保航海安全,歐洲各國便在沿海港口建立燈塔。而燈塔之間,也有相互聯繫,更編造出各個燈塔有不同顏色的光束和閃光時間的間隔,以示識別。他們將燈塔的先進技術向東方推介,既保護西方列強航船的安全,也對其他國家的大小商舶、漁船,起到導航作用,對人類的文明生活,有着不可磨滅的貢獻。
由西方傳教士主辦印行的《遐邇貫珍》,是香港最早出版的中文報刊(4)。一八五六年五月,該刊的結束號刊出《照船燈塔畫解》,除工整地描繪出燈塔的結構圖外,並附上說明:
“西邊洋面,每有生石顯突水面,或有隱伏水中,行船者倘若不覺,偶與此石相觸,則船破貨壞。蓋每歲之犯此者,正不知凡幾矣。故西邊諸國,凡於其所屬洋面,察有險要處所,即在石面建塔一座,虛其中,用螺文旋上;近日則全用鐵板構成。每塔着數人看守,夜則在塔頂燃燈數盞,照耀洋面,俾行船者,隔遠而預知趨避。且各塔以燈色分別,如某塔則專用某樣燈色,或用燈自旋轉,半明半蔽,使船中人望之,而知其為某地之某塔也。自各險建塔之後,永無破船壞貨之患。此法誠為盡善,而且可垂永久者也。每船到此,量度其船大小,以為抽稅之則,歸其資於本塔,為每年費用之需,各船主亦無不樂為輸將焉。”(5)
早期開眼文士王韜,一八六七年隨英國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赴英,歸而著成《漫遊隨錄》(6),其內也有講述燈塔此一新生事物:
“其最難製造者,為海中燈塔,用以遠照行舶。四周皆用玻璃,一面則令發光至遠,一面則令收光返照,此亦光學之一端也。”(7)
三、東望洋燈塔一八六
五年點燈放光
東望洋燈塔矗立在澳門松山之巔,雖說是山,但海拔僅得九十一米,不過仍然是半島最高的山丘,又稱東望洋山。因是半島的最高處,完全可以監視珠江口外港的動態,是軍事上的重要制高地。是以葡萄牙人於一六二二年擊退來襲的荷蘭軍後,便驅使荷軍的俘虜在東望洋山修築砲台。因帶領修築工程者名基亞(Guia),故後來稱砲台名為基亞砲台,但一般人仍以東望洋砲台稱之。而東望洋山因為可以極目大洋景色,亦是遊人喜歡登臨的台地。其後,也因為往來的葡萄牙船日多,遂在東望洋山上燃點燈火,照射海面,給進出港口的船隻輔航。清乾隆年間第一任澳門同知印光任,便有《望洋燈火詩》記其景:
望洋臨絕頂,千樹燭續紛;
照海光搖電,烘天焰結雲。
鵲橋疑入曉,銀漢逼斜曛;
萬里歸帆近,燈花豔紫氛。(8)
詩中“照海光搖電”似是燈塔的燈火,但應該是在一個並非高塔的建築物內點上油燈,然後利用光鏡照射出外,惟未能造成一束束的光柱遠射至十數浬以外,達不到近代燈塔的功能。
一八六四年,澳葡政府開始在松山構築燈塔,工程進展順利,翌年(一八六五年)九月二十四日便點燈放光,正式啟用。據稱,這座燈塔約高十三點五米,塔身整體漆上白色。
當東望洋燈塔旋燈照海至九周年前夕——卻遇上澳門有史以來最慘烈的颱風。一八七四年九月廿二日深夜,超強颱風由東面猛撲而來,風力強勁,足足橫掃澳門廿四小時。慘遭風暴蹂躪的澳門,南灣堤磯摧毀,又適值大海潮,水乘風勢,巨浪翻騰,釀成二千多艘蝦艇漁船沉沒,沿海低地盡成澤國,居民在黑夜中難辨生路,竟致五千多人溺斃(9)。而東望洋燈塔,亦告圮毀。
颱風過後,澳門重建災區,燈塔是重點項目,集中人力趕工重建。在颱風來襲一周年的九月廿三日,一座簇新的東望洋燈塔,再次挺立在松山之巔。第二代東望洋燈塔的高度,雖與前相若,都為十三點五米。但燈塔的外形酷似一具座鐘,底部直徑七米,以平滑的弧度向上逐漸收縮到五米(10),上束下寬,更呈穩固,形態上酷似一襲白色衣裙,素雅飄逸。
隨着燈器科技的持續發展,一九一○年,東望洋燈塔換上三等聯閃燈。同時,燈室也進行修葺,改濶大為小巧,外形更美觀,其風韻一直保存至今。(11)據《中國沿海鐙塔誌》所載:“(東望洋燈塔)初為一不列等燈,至宣統二(一九一○)年,始改置新式三等聯閃燈機。該塔位於澳門小山之巔、乃同治四(一八六五)年所建。查中國領海內之燈塔,除山東成山頭之舊式燈樁及澎湖群島中漁翁島之古燈外,該燈可謂最老者也。”(12)
但山東成山頭的舊式燈樁和澎湖漁翁島的古燈,都不是近代燈塔。
(上)
注釋:
1.參見明鄭若曾撰《籌海圖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827頁。
2.參見陳龍貴、周維強編《順風相送》,台北故宮博物院出版,2013年,39頁,刊有《捐建澎湖西嶼浮圖圖說》,《圖說》原文有:“頂設長明之燈,西照鷺門東光鯤島,南連銅山東粵,俾一望無際之餘,知所定向。”
3.參見海關副稅務司班思德著、署副稅務司李廷元譯《中國沿海鐙塔誌》,上海總稅務司署統計科印行,1932年,內載〈鐙塔釋例〉。
4.參見黃天編著《〈遐邇貫珍〉香港史料類鈔》,香港中華書局,2020年,〈前言:《遐邇貫珍》瑰寶滿卷〉。
5.《遐邇貫珍》原刊本於2018年10月在香港展出,承香港英華書院拍攝照片送贈筆者。英華書院即為當年《遐邇貫珍》的印行者。
6.王韜的《漫遊隨錄》曾於光緒初年由上海點石齋刊出石印本。後來,與《扶桑遊記》合為一書,於光緒十三(1887)年出版。
7.參見王韜著《漫遊隨錄 · 扶桑遊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134頁。
8.清印光任、張汝霖著《澳門記略》,台灣成文出版社,1968年,211頁。又印光任、張汝霖原著、趙春晨校注《澳門記略校注》,澳門文化司署,1992年,148頁。
9.1976年5月,筆者採訪澳門氣象台,獲台長林道時接待,取得澳門的歷年氣象資料和紀錄,撰成《澳門有史以來最慘烈颱風》,刊於1976年5月23日《華僑報》。
10.據“燈塔項目考察團隊”的考察。
11.同注10。
12.同注3引書《中國沿海鐙塔誌》,71頁。
黃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