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 器
巴士車廂是非常奇特的場域,像是城市的切片,為眾人保留短暫的展演。
巴士裡的人,幾乎都互不認識,卻要保持親密的身體距離。有孩子說,那是界線碰界線的一段旅程。界線的觸碰,本來就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敞開身體的人,侵犯緊縮身體者的空間;任意播放手機遊戲或影劇聲響的人,侵犯安靜者的空間,氣味也互相撞擊。煙草味、汗臭味,還有詩人袁紹珊寫過的狐狸都在巴士裡跳躍。如果界線消融,那巴士就是整個城市氣氛的總和。
許多人第一次嘗試量化“需求”。在巴士裡,例如讓位這回事,測量陌生人的需求,讓出空間、給予協助。但提出“我需要被幫助”往往不是一件好事情,小孩說出來,就會被批評是沒家教;長者提出,可能是一種倚老賣老;年輕人提出,就會被認為是沒禮貌、沒有社會貢獻的人。世代矛盾在這裏。又例如等待,打破日常速度的緩慢,可以被眾人接受嗎?在量化需求的過程中,大部分人選擇忽視需求量較低的人士,例如輪椅與嬰兒車,嬰兒車輸;年長者與隱性需求者,隱性需求者輸(真的不用管他已連踩幾更過勞工作?)。就像氣味一樣,車廂裡這些細節,是否亦為整個城市看待障礙者的方式?
巴士裡,有人性的部分,不那麼象徵一個城市的部分,令人非常喜愛。在舊大橋上,巴士總是會對步行的青少年兒童按下很輕聲的喇叭。或是幾個乘客在看着窗外與車並行的飛鳥;生氣的人被安撫;從醫院站出來的病人,小寶寶吹着她的人工血管,說“痛痛飛走”。好喜歡幫忙大喊“唔該有落”的小孩們(或些許成年人),無論那位緩慢的乘客是行動不便或迷路過站。
像是欣賞着窯場出品形態各異的陶器,我看着人與人之間如何彼此為器,又互相為水。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