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陪你好好發酵

我與母親的關係很親，很親很親；儘管我們個性很像，可有些時候依舊無法理解對方。自青春期過後，那些失效的溝通越發常見。我習慣了把一切歸咎於性別差異，那是道無法越過的鴻溝。我不是女兒，所以不懂。

路過成都的方所書店，讀到店員手寫給讀者的推薦語時，才察覺到自己身前的書櫃是個女性專區。我頓時尷尬了，接着又為自己的尷尬而尷尬。任何人都可以去閱讀書寫女性的書，不論性別，正如任何人都可以去了解他人的處境，不論性別。最後，我帶走了位居暢銷書榜首位的《閉經記》。

會知道更年期，最早大概是因為電視裡某個不斷重播的口服液廣告。心悸、潮熱、頭暈、盜汗……每種症狀都能成為小男孩日常開玩笑的題材。然而當那些玩笑變成了現實時，對於母親身體上的種種不適，長大後的男孩卻又無能為力。

“而我母親遠離了社會，只關心自家親人，她做女兒時的家人，她做母親時的家人，她女兒的家人。她焦心等待我從加州回來，所以我拼命地把自己的事講給她聽。每件事，母親都聽進了心裡。”

《閉經記》中，作者分享了中年婦女的處境。那些習以為常的生活看似毫無變化，殊不知，是有人在背後花了許多力氣，才能讓一切如初。維持體態健康，維持家庭和睦，唯獨歲月是人留不住的。父母會變老，總有一天會老到需要有人照顧，於是有了要來回南加州與熊本的她，耗盡心力也要照顧好兩地的家人。身體的代謝力也會減少，於是又有了不斷運動，卻始終回復不到當年身型的她。

“而現在，我忽然有了強烈的衝動，想撕扯下身上的皮肉，裡外翻過來，用力抖一抖，抖落附着在上面的愚行和煩惱，重新來過。”

為母則強，強了大半輩子的人，恐怕早已忘了要怎樣在別人面前示弱。生育過後，是一場漫長的收拾。而停經過後的女性，在告別生育者的身份後，又將要重新找回以前所擱下的部分自我。重新談及興趣與愛好，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社交圈子，又或是，僅僅在丈夫與兒女都不在家時，不做飯，不洗碗，盡情享用自己的零食。母親的枷鎖多半是自願戴上的，而要除下時，也得要她願意。

閉經是衰老的表現，而接受老去大概就是書裡最大的命題。父母，枕邊人，兒女，每個人都會老去，不論性別。好好認識正在老去的身體，好好認識正在老去的靈魂。老去的過程更應該要像發酵，而不是腐爛，就像讓作者沉迷的那些紅茶菌，要小心照顧，好好地養。養好正在發酵的自己，正在發酵的父母，或是有天要為人父時，養好另一位母親。

林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