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的育成需要時間
——談《西哈諾》的電話和羽毛
福蘭奇
羽毛掉在地上是不會發出聲音的,電話則會。
在《西哈諾》三場演出尚未結束之時,“跌電話”在網上的討論度,彷彿已成為演出的代名詞。有討論總是好的,雖然不足,但起碼劇場的公共性得以發揮它的作用。既是“觀眾”,觀者之間就會互相影響,當台上戲劇張力向台下蔓延的時候,電話掉在地上轟隆一聲,打斷了自己及其他觀眾與演出的情感交流,對自己是損失,對他人也是滋擾。然而地心吸力不是今天才被發現的,何以“跌電話”一事忽然被拿到台面上說?這就值得探討。
“跌電話”涉及觀眾對劇場禮儀的認知及執行,當然可以粗略地解釋為觀眾水平不高,連最基本的劇場禮儀都不認識或尊重,但更準確而言,是觀眾的水平不一,部分是出入劇場的慣客,當然明白不受影響地賞劇的重要性,也許還擁有較高的審美能力及主動購票入場的消費意願。但問題是,如果這些觀眾佔大多數,澳門劇場界便不會叫苦連天幾十年了。劇場界一直在想辦法拓展觀眾,打破“塘水滾塘魚”的困局,但高水平的觀“眾”宛如羅馬建城,是不會一天就出現的。“跌電話”誠然討厭,但這不就是各方劇場工作者一直想方設法將之拉到觀眾席上的對象嗎?
指責“跌電話”,是一群觀眾對另一群觀眾的要求﹐是前者希望提高整體觀眾水平的願望,可被理解為提升整體觀眾水平過程這個廣義教育發展的一個必經階段。但公共性應當具有雙向性質,部分觀眾在網上的部分平台大談管好電話的必要,然而“跌電話”的觀眾接收並接受這些訊息只怕不多,這又指向了觀眾發展的另一阻礙——對話空間的闕如,而且即使具備足夠的對話空間,諸如“凳”之類的網上平台擁有足夠多的觸及率,這些審美要求較高的觀眾,是否已然準備好與另一群體進行角力,後者會否因為被指責而從此將劇場邊緣化,前者應當予以對後者何種程度的包容,都是於此衍生的思考。
然而比起總是調皮地往下掉的電話,換個維度,另一件乏人問津的物事可能更應該被關注,就是劇末西哈諾臨終時所提到,比玫瑰和桂冠更具根本性意義的羽毛。《西哈諾》場刊的“特別”之處,是收錄了包括導演在內若干劇組人員的訪談,也有許多百科式的詞條,用以向觀眾解釋台詞中的專有名詞,以便觀眾容易掌握及進入劇中十七世紀法國的語境。然而縱觀場刊以及台詞,都沒有明確的提示或指引說明羽毛的含義(只透過劇中角色服裝的呼應)。作為全劇的高潮之一,事後思考、尋索羽毛之意,可以看作是導演安排給初賞《西哈諾》觀眾的功課。
羽毛在十七世紀的法國,具有榮譽、美麗、高貴等的象徽意義。基本上在華人社會的語境中,較難直接聯繫起當中的所指。而只有理解羽毛的含義,對照尾幕末節西哈諾的台詞,才能對演出起點睛的作用,這需要觀眾自行為之,也可作為事後回味、細思演出的一個引子。因此筆者認為,比起指責“跌電話”,從提升觀眾整體水平的角度出發,對羽毛作出討論也許更具價值及意義。
再者,“跌電話”也可以被理解為演出精彩,吸引到那些較少進入劇場的觀眾也聚精會神地欣賞台上演出而發生的意外。誠然,《西哈諾》本身是歐洲劇場一個非常經典的劇本,其價值毋庸置疑。導演在文本解讀、舞台調度上也相當精確,演員表現亦到位,可算一次成功而精彩的演出。而澳門劇場以較“硬淨”的態度來演繹經典劇本的演出,並不算多。對於初窺劇場門徑的觀眾來說,正是吸引其繼續參與劇場、認識劇場美學的契機。儘管演出時“跌電話”的頻率的確可能給人彷如下雨的感覺,但演出既已落幕,“跌電話”之聲已去,何不談一下那帽子上飄逸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