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沈愛蒼瑜慶

文字生涯託義熙，濤園宦轍又何辭。

坡翁左氏幽微甚，耿耿河山見所思。

侯官沈愛蒼為名父之子，父沈文肅幼丹，外祖林文忠少穆，皆清季名臣，彪炳於國史。婿林暾谷，戊戌六君子之一，彌甥李拔可，有文名。愛蒼咸豐八年生，少年英氣過人，才思橫溢。年十一，母口授《資治通鑒》，越歲點閱全部。光緒十一年舉北闈，兩應禮部試，不售，納貲為道員，分江蘇，歷官淮揚海道，湖南、山西、廣東按察使，江西、貴州布政使，宣統時官至貴州巡撫。迨辛亥事作，遂為貴州最後一任巡撫。以遺老居上海，民國七年卒，年六十一。遺摺呈覽，溥儀賜諡敬裕。愛蒼工吟咏，有《濤園詩集》，實為宦轍之餘感，目擊感憤，內心有不可自已者，人目為詩史，陳石遺謂為《國朝詩紀事》者，其集當十採七八。其題暾谷妻、女子孟雅遺稿云：“人之有詩，猶國之有史。國雖板蕩，不可無史。人雖流離，不可無詩。”以此覘之，其所為蟬嘶馬鳴，以至喑啞言之，思過半矣。沈寐叟序其集，謂“要當合其無韻之文字，平生議論簡牘雜文，參伍錯綜，互相證，交相發，而後意匠所經營，所謂居要而警策，所謂詞高而意遠者，乃視而可識”。方其為京兆尹，慨日本戰勝俄國，有《請加徵地丁錢糧專為海軍陸師之用摺》、《請聯合海軍摺》，中有“海軍強則國強”之語，奏言為袁項城所忌，左遷。官江西藩臺，巡撫馮汝騤援例提庫款採辦貢品，為愛蒼所峻拒。類此皆見諸集中，故所賦多為行役之作，如《懷朱軍門洪章》、《南隄報功祠祀先文肅公並湘鄉曾文正公》、《咏史寄虞山師》、《林文忠手札題後》，等等，皆關史事，足補闕疑。而平生癖好同杜預，又喜坡翁，作詩好用蘇詩《左傳》語，至有識者亦難解其意，要之，倨句抗墜，託意隱微。《戊戌十一月二十三日寫經竟書後》：“春及東坡百日期，牛衣身後夢猶疑。誰知呵凍書丹夜，獨對清齋禮佛時。望帝煩冤天許醉，世尊救苦事何裨。桐宮左右精靈繞，嫠也招魂恐未知。”乃在暾谷遇難百日作，難於指實，誠合古人怨而不怒，哀而不傷之旨。又如《雜感》其二其三：“一疏分明見典型，卻從文字費調停。鴻都門外車千乘，半學方言半寫經。”“功名晚歲事多憂，去就如今豈自由。客子西來須檢點，關中頹喪老穰侯。”前者用東漢靈帝鴻都門學故事，借喻朝爭，後者用穰侯魏冉晚景黯然，意有所指。乃寐叟曰，“其稱古事以况今，亦往往别有會心，絕離尋常心識徑路”者也。同光朝詩人特盛，有稱同光體者，其閩派又以愛蒼、海藏為健筆，寐叟亦以二人並舉，然海藏為人無足道，愛蒼絕勝之矣。此沈愛蒼為其七姊季冰書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小說類《西京雜記》，款識“甲午三月既望，愛蒼瑜慶作於彝陵五賢堂之西偏”，鈐朱文“愛蒼”、白文“瑜慶之印”。字跡頗類其尊甫，復參何道州，洋洋灑灑六百餘言，下筆遒逸，亦見功力。光緒二十年甲午為候補道，時年三十七。愛蒼諱瑜慶，字志雨，號愛蒼。以購得國初許甌香之別業名濤園者，營文肅專祠，並以名集，合《正陽》、《春申》、《南州》、《義熙》、《補遺》諸篇為《濤園詩集》。初，周櫟園賦贈許氏，有“文獻舊家餘碩士，河山故國有濤園”之句，顧知愛蒼心意矣。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