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郘亭友芝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山陬向有讀書人，刊落江南甘食貧。

滿紙煙雲濃著墨，縱橫筆札任天真。

近世論學，黔中輒以鄭莫並舉，猶如吾粵之有陳蘭甫、朱九江。遵義鄭子尹、獨山莫郘亭，年歲相近，學問相捋，又能相互師友之，人益以並名。皆工文字訓詁，尚考據，或謂子尹經學深於郘亭，而郘亭史地又過於子尹。至於詩，亦互有映發。郘亭謂子尹不肯以詩人自居，興到下筆千言，“盤盤之氣，熊熊之光，瀏灕頓挫，不主故常”。子尹則謂，郘亭為詩形於聲，發於言，“即不學東野、后山，欲不似之不得也。雖然，孟於韓，陳於蘇，猶頳之去纁，一染耳。惡知今之東野、后山他日不化為蘇乎？”郘亭以聖賢比諸詩，謂子美為詩中孔子，韓昌黎為孟子。唐之義山，宋之山谷，二陳，為孫卿、子雲。不喜無學人襲誠齋餘波冒為廣大教主，自謂性不諧俗，故寧守義山、山谷、二陳為孫卿、子雲，或可有見於杜孔、韓孟，未可知也。然則，以詩論，子尹才人乎？郘亭學人乎？總之各擅勝場。郘亭名友芝，字子偲。晚號眲叟。為西南大儒，學通漢宋。嘉慶十六年出生。父莫與儔，嘉慶四年進士，由庶常改知縣，久任遵義府學教授。郘亭道光十一年中舉，屢困春闈，自家居奉諱，再不應試，益肆力經史，又好聚書，得一善本，寢食皆廢，是以學愈富而貧益甚。數十年輾轉大江南北，阮芸臺、祁春圃、曾滌生諸公皆大賞之。藏書以《唐寫本說文木部殘卷》最精，曾滌生曾出貲印行，以廣其傳。曾主江南書局，與張文虎、汪士鐸、張裕釗等校讎經史。著有《郘亭詩鈔》、《郘亭知見傳本書目》。書法有重名，翁同書謂其詩不尚流美，其書亦似之。精楷行篆隸，筆健力厚，篆學《少室石闕銘》，濃墨重筆，不取姿致，即行楷書亦然。自著手書上板，不衫不履，為道咸時寫刻名作。嘗謂：“予平生論書不盡右書家，以書本心畫，可以觀人。書家但筆墨專精取勝，而昔人道德文章，政事風節著者，雖書不名家，而一種真氣流溢，每每在書家之上。”是以知其所尚以尚之，而以學問取郘亭之書，抑以其性之狷介而重之。此莫郘亭楷書范浚《心箴》：“茫茫堪輿，俛仰無垠。人于其間，眇然有身。是身之微，太倉稊米。參為三才，曰惟心耳。往古來今，孰無此心。心為形役，乃禽乃獸。惟口耳目，手足動靜。投閒抵隙，為厥心病。一心之微，眾欲攻之。其與存者，嗚呼幾希。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款識“將發武林，松生兄屬友芝書此箴，攜至胥門作之，紙不入墨，不足存也”。鈐白文“莫友芝印”，朱文“子偲”。松生丁丙，浙江錢塘人。富藏書，室名八千卷樓。輯有《武林掌故叢編》、《武林往哲遺書》、《杭郡詩》等。郘亭將赴杭州，因於姑蘇書此以奉松生，謂紙不入墨，若非自謙之詞，則意為筆道稍輕耳。然此書作烏絲欄，字大如卵，眉目清晰，間隔清朗，書法甚精到，使墨氣太濃，或致筆畫偪仄也。郘亭卒年六十一，其書已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