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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07日
第C05版: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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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小事

小城小事

未滿三歳的小孩子整齊排列,被統一帶到禮堂之中,高聳的禮堂對於不足一米的兒童來說,想必儼如天塹。

“晴晴乖乖,考完媽媽帶你去吃麥當勞。”“記得看到老師要說早晨。”“喜不喜歡這間學校?以後來這兒讀書好不好?”小孩們盛裝出席,像被層層花紙包裹的禮品,儘管空調全力運行,稚氣的臉仍被從身體發出的熱氣烘得紅彤彤、汗珠滾滾。

進場的小騷動過後便是漫長寂靜,人人正襟危坐,偶有童語便馬上被噓聲壓下。孩童被貼上標識,父母唯恐不夠牢固,連忙用手按住。家長們身子發燙,汗水黏着襯衣,渾身發癢難受。光是如此想是還能忍受,偏偏心裏又莫名的直打寒顫,教人坐立不安。

叫號開始了,父母左顧右盼,小孩待價而沽。年輕的母親最後一次翻看筆記,“上樓梯時不能抱,會扣分;提醒女兒要拉開椅子,但不能發出聲響;不能代女兒回答;要笑、要笑、要笑……”看到此句她便擠出了笑容,有點像史提芬 · 金的電影海報。腳步聲此起彼落,父母誠惶誠恐,面試官執筆如執驚堂木。

哭聲源於現實還是錯覺?我按下快門,已想好作品的名字,就叫做“審判日”。

小女孩正在波波池玩耍,把粉的、藍的小球逐個拋起,看它們在空中畫出完美的拋物線,然後咯咯大笑。她的父親也在笑,但只要你仔細看,就會發現他雙眼隱隱發紅。這是她第一次到室內遊樂場,所有遊戲都那麼新鮮,這兒有挖掘機、旋轉木馬、各式各樣的公主裙,連滑梯都比別的地方多。關門的時間到了,小女孩雖然萬分不捨,卻仍安靜乖巧地穿上鞋子離去,只輕聲問了一句:“我們下次再來玩好不好?”父親微微點頭,然後把女兒抱起,替她擦去額頭的汗水,拿出水壺湊到她嘴邊。

口袋裡的錢只夠付一份餐點,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女兒最愛的漢堡與薯條。“爸爸,你為甚麼不吃?”“爸爸在點餐的時候已經吃過了,這些都是你的。”他靜靜看着女兒進食,祈求神能讓時間走得慢一些。可惜時間並不管人間疾苦。月兒升起,已到了女兒該睡覺的時候。他沒有回家,繞公園兩圈後在角落的長椅坐下。夏蟲的聲音有些悲慽。他輕撫女兒的長髮,小女孩側頭伏在肩膀上,已沉沉睡去,像隻可愛、可憐的小貓。

親吻女兒的臉頰,以最深沉的愛與憐惜。淚水沾濕了上衣,但他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父親以單手托住女兒,頭貼着頭,共享只有他們能感受的溫暖。另一隻手撫着女兒後背,纖細的腰只有手掌大小。“一定要是這個位置”,內心反覆想着、比劃着。他緊握從口袋拿出的刀,刀身在街燈映照下拉長成利落、堅硬的影子,想是已磨得極為鋒利。抬起手,沒有猶豫、不能猶豫,刀自半空猛然斜插,毫無窒礙地穿過女兒的身體,在他胸前留下血痕。女兒睡得更深了,他終於能放聲大哭,但他沒有。血流過女兒小貓般柔軟的軀體、流過他瘦削黑黝的雙腿,最後滴在地上,濺成紅花朵朵。他溫柔地把刀拔出,然後插在自己身上。彷彿沒有感到痛,他癡癡地看着女兒,兩人的血流成一個小小的圓,把世界隔絕於外。其實,世界早已把他們隔絕於外。

“很晚了,先睡覺吧。”“不可以呀,後天測驗了,這作業明天一定要發回去。”男人知道多說無用,為免與妻子發生衝突,便獨自回到房間。時間已過凌晨兩點,他又從房間出來,削了一個蘋果予妻子。三時十九分,女人終於把當天的工作完成,腹中的兒子想是睡了,沒有任何動靜。她筋疲力盡地看着時鐘,還有四小時就要上班,一想到此事便想吐,一星期總有兩三天這樣的日子。

凌亂的下午,蟬鳴不斷,被堵住的長車隊傳來急促的響咹聲,所有枝椏都糾纏在一起。老師正在罵兩名學生,莫名其妙地。學生當然反駁。老師越說越激動,臉色漲紅如海棠。一隻鳥撞在窗戶上,“砰”的一聲,血液便如紅疹般印在玻璃四周,驚叫聲此起彼落。被責備的學生不再說話。六月的陽光毒辣、無孔不入,和着蟬聲把一切搗鼓得狂燥暴虐。老師沒有停止的兆頭,烏青的血管在皮膚下蠕動,清晰可見。黏在窗上的鳥屍慢慢滑落,死亡凝縮成一方劇場。忽然間,數條鮮活的蚯蚓自裙襬下鑽出,爬上白得泛青的小腿,又濺在地上成了紅花。噢,是血!學生們驚惶失措,過了良久才想到該找校醫,班長奪門而出,有人手忙腳亂地拿紙巾、外套擦拭血液,有人顫顫巍巍地扶老師坐下,更多的人目定口呆、無法思考。被責備的學生哭了起來,課室混亂如缺氧的魚塘。

只有一個人在笑。

老師笑了。

泛 涵

2024-06-07 泛 涵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43556.html 1 小城小事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