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坡慶雲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商秀賈儒開萬航，頡頏洋貨國爭光。

得閑選勝梅亭下，綠萼冬青煙水荒。

清代巨富名賈之愛慕風雅者多矣，其以庋藏書畫典籍金石碑碣稱名者不為不眾，苟而藏書能讀，間有著作，多出他人代撰。近世獨以烏程周夢坡為異數，淹博孤梗如章太炎亦稱之。嘗謂膏腴之家往往喜賓客，其秀出者儲圖史，置酒作賦，積為別集，然文士視之蔑如，謂其以財致之，著書大抵假手請字，“吾世有吳興周子者，獨異是”。周子，夢坡是也。見章太炎撰周湘齡墓誌銘。湘齡名慶雲，字景星，一字逢吉，號湘舲，又號夢坡。同治三年，江南兵燹甫平定，夢坡生當際，萬事待興。光緒七年為諸生，以附貢授永康縣學教諭，未就。其先世卜居南潯，貿絲致富，乃貲選直隸知州，加三品銜。未幾，中樞變法議起，各省推行新政，興學築路，鼓勵工商，蔚成風氣，夢坡遂絕意仕進，改行賈為工業，建工厰經營蠶絲，兼業鹺商，抗衡洋貨，抵制日鹽。又與兩浙之通達大勢者合築鐵路，拒借外債，貲不足，則合辦興業銀行以濟之。賈利以用於世，行鹽，齊國賦也；築路，便行旅也；採礦，興冶煉也；治絲，昌貿易也。近世之業賈而致貴顯者常見，或固守以自利，或施賑以邀名，夢坡“畢生所營，蘄與眾共蒙福利，不自表襮，以故邦人祈向，惟君是瞻。蓋能本所學，以整齊利導為己任者焉。”見夏吷庵撰墓表。是能關心國計民生之大者，故章太炎、蔡孑民、張靜江等咸譽之。商餘徜徉湖山，詩文選勝，與沈愛蒼、朱彊邨輩往還，著有《夢坡文存 · 詩存 · 詞存》。又修繕古跡，考證超山老梅為塘棲宋福王離宮遺物，建宋梅亭護之。興辦新式學堂，醵資補鈔文瀾閣四庫，纂修《南潯志》、《歷代兩浙詞人小傳》、《潯溪詩徵》等。藏書處曰晨風廬、夢坡室，凡五萬餘卷二萬餘冊，計分五端，曰琴譜、詞曲、金石，其財政、鹽法兩類，以資實用，因博考古今政書、通典、方志之可稽鹺務者，匯為《鹽法通志》，洋洋一百卷，周秦迄清歷代沿革，見乎一編，其功匪細。垂老，自撰刻者前後三十六種。《周書》：“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孟子語齊宣王：“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民生為國之大者，信而有徵。而農工商乃萬民衣食之所賴，夢坡不預時政，恆心從商輔國，是能解此理者乎？此其行書扇頁，錄唐人李頎《送魏萬之京》七律，款識“夢坡”，鈐白文長方“夢坡居士”、朱文隸書“夢坡室主”印。此書根柢魯公，結字豐腴，用筆精到，亦自靈動，頗近翁師傅壯歲手筆，淵源有自矣。尾聯“莫是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尤足令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