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厚民杰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江河行地日經天，毛傳鄭箋終古傳。

集解春秋杜元凱，有清誰述聖人前。

金壇段若膺致書阮芸臺言唐詩之承譌千年，末云：“凡古書，不知何人始繆寫流傳，遂使千秋不見真面目，至為可懼。唐詩如此，何況乎經史之大哉。”則校刻經籍，丹黃甲乙，毫釐之失，其重自不待言。阮芸臺元，九省疆臣，一代文宗，學問深醇，宦轍所至，興學纂書，尤以《經籍籑詁》、《十三經注疏校勘記》、《皇清經解》最為巨觀，媲跡前修，嘉惠學林至於今日，世無間言。平生敬賢愛才，所以幕府多士。各書成於眾手，此中以嚴杰宣力最多，無忝校讐家之譽。杰字厚民，號鷗盟。浙江餘杭人，先世遷錢塘，遂占其籍。為嚴顥亭沆之後，沆，順治進士，官至戶部侍郎，工為詩文，有政聲。厚民乾隆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生，較阮元長二十二日。國學生。先是，科連試不售，以監生應省試，亦無有能識拔之者。會阮元督浙學，科舉日於杭州府得杰卷，大驚異，試事畢，屏騶從訪之，黎明排闥直入，蓋慮不獲見。厚民篤學勵行，治經得漢唐人家法，熟於經疏，詞章樸古奧衍，以此受知於阮雲臺，時嘉慶初元也。其明年雲臺集全省通經之士三十餘人為《經籍籑詁》，厚民與焉，力任纂修補遺。自此館於阮幕，復授其女孔靜並婿讀。嘉慶六年，元擢浙撫，建詁經精舍，集諸生成《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厚民分校《左傳》、《孝經》，撰兩經校勘記。自杭赴蘇助段若膺案斷是非，校補調整全書。段氏於學稱前輩，為撰厚民校勘《春秋左傳注疏》序云，錢塘嚴杰博聞強識，因授以宋以下各本，“令其精詳捃摭，觀其所聚，而於是非難定者，則予以暇日折其衷焉”，於以見厚民嘗請益於段氏者矣。若膺又與論《左傳》一則，謂人盡可夫一語乃沿《開成石經》之誤，而名儒不窺。攷杜注“婦人在室則天父，出則天夫”，固知傳文作人盡可天，意謂人盡天之所覆，段氏故為語此，其意各本互勘異同匪難，難在正其是非，蓋知厚民特嗜校勘也。阮氏各書厚民多預編校，名益著。李遇孫《金石學錄》：“嚴杰著《重橅天一閣北宋石鼓文考》、《宋高宗石經考》。厚民究心古學，為雲臺師所賞識，久館節署，《十三經注疏校勘記》等書皆面承指示而助成之。”雲臺纂輯《兩浙金石志》，以富陽縣古刻百無一存，厚民以所得唐陸君孫夫人墓誌持眎。阮雲臺有《題嚴厚民杰〈書福樓圖〉》，載《揅經室續集》卷六，小序云：“厚民湛深經籍，校勘精詳。因昔人云，書不飽蠧魚，不經俗子誤改，書之福也。因以名樓。”顧知其治學旨趣。阮詩：“古書有古義，後人每未詳。俗子作聰明，何妄下雌黃。少見多所怪，以不狂為狂。石經在開成，據宋已改唐（阮福注：今石經‘願車馬衣輕裘’，輕字等處皆後人妄添，幸碑跡可見）。孰知據明監，更改金陀坊（自注：乾隆間，奉敕刻岳板《五經》，甚盛典也。余校石經時，見其字反與明監本同，大疑之，及訪之，始知原摹不誤，後為武英殿校刻之人所倒改也）。嚴子精校讐，館我日最長。校經校文選，十目始一行（自注：世人每矜一目十行之才，余哂之。夫必十目一行，始是真能讀書也）。人有讀書福，書福人亦康。書樓畫為册，樹石雜縹緗。北齊勘書圖，今復見錢塘。厚民比古人，遵明其可方（阮福注：勘書圖始于北齊。遵明謂齊儒徐遵明）。”道光乙酉作詩，計此時厚民居阮幕已卅年矣。杭郡汪遠孫為振綺堂後人，業典當致富，四世藏書，亦精校勘，於厚民為後學同好。遠孫性耽風雅，居舍有池館臺榭之勝，月有文酒之會，胡敬、嚴杰、馮登府輩輒與之。曾倩費子苕作《東軒吟社畫像》卷，凡二十七人，圖繪遠孫侍嚴厚民作執經問難之狀，其人以學行見重於後輩，故受禮敬如此。

（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