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 青春
工作於現今的崗位轉眼度過二十餘年,部門為配合政府對青少年的政策,每年暑假期間,也會聘用學生前來實習,年齡層由高中至大學不等。然而,在這歲月奔流中,體悟着這些小朋友對前路的探求時,真的令我百感交集、罄竹難書。
攜夢男孩
少年郎父母於老家工作,他竟成了獨居於澳的飄流少年。兩月相處,他的主動積極、有禮謙恭,令我讚賞有嘉。偶爾,也會與他閑談理想、細說抱負,自然也會聊到家裡狀況。仍是高三生的男孩,向我訴說着八歲前與爺爺嫲嫲居於鄉間的點滴生活。來澳後,本以為可與父母團聚,那知母親得了重病,沉重的醫療費壓得父親喘不過氣,惟有攜妻回鄉就醫,但考慮到兒子的學業及未來前途,只能將他寄居於朋友家中。那年,他只是一名初一生。男孩獨步在成長之路,衣食住行也從不打擾別人,甚至為了可省吃儉用,周末會回珠海添置生活所需,如剪髮一事,亦已練就DIY神功,自己動手。
這天,是男孩暑期實習最後一天,他為我捎來蛋糕一片,以表答謝我這兩月來對他的照顧。我問他,還有一年便畢業了,有甚麼打算?他說,早年他在電視上看到一段介紹香港大學的紀錄片,他的夢想是能考上這大學。而為考上大學,他努力地學好英語,其他科目也不敢懈怠,他想多讀點書,將來改善家裡的經濟,好好報答父母,也告慰已在天上的爺爺嫲嫲。
看着男孩充滿閃爍光芒的眼眸,我輕擁他入懷……
失魄少年
這一年來了一位這樣的他。
我着他幫忙,把文件打印一份,並告訴他影印機就在玻璃門外。
也忘了過了多久,當察覺他仍未回來時,我便望向玻璃門外的他,只見他呆立於影印機前,像雕塑一樣,動也不動,於是我便前去探尋究竟。
怎麼了?遇到甚麼困難?我問。
沒甚麼,只是不知怎地,影印機出來的都是白紙。他說。
我着他重複一次步驟,讓我看看問題出在哪裡。而經他這一番操作,果令我啼笑皆非。那本要影印的文件,一直被他緊抱懷中,從末躍身黑色巨獸之口,那又怎可能有成品而出呢。
兩月運行,少年不是抱頭大睡,便是簽到後不知所終,實習最後一星期,更索性來個人間蒸發。正擔憂他檯面的私人物品不知該如何處理時,出奇地,他就站在我面前。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與我說最多的話。
有甚麼部門會不太多工作,最重要不能像這裡,太辛苦了。他說。
還有,不要加班,你們這裡沒有人正常下班,所有人都晚上七點後竟還在,這工作,我不幹。他說。
薪酬可不能少啊,現在的東西可貴呢,新款手提電話起碼要花七、八千元才有,所以薪酬少於兩萬怎生活。他說。
我淡淡然地告訴他,這樣的工作是有的,不需學歷、不用考核、免去競爭,這份優差職銜是:“你娘親是老闆!”
正苦姑娘
還需經歷兩個暑期,我便昂首闊步加入長者失業大軍,可惜事與願違。本早早打算如何開展面前這燦爛光芒的人生2.0時,突如其來的重疾,打亂了一切如斯美好的計劃,這才頓悟,人生,真的只能活在當下。
仍舊病態懨懨的我,經常奔走於醫院複診大軍行列,若非小姑娘突如其來的發問,我還未有機會看清她的臉。
政府工是怎麼考的?姑娘的開場白,直接得令我手足無措。
姑娘還有一年便大學畢業,她說父母給她壓力很大,畢業後必須立馬回澳,也必須、馬上、即刻考取政府工。
你的想法也和爸媽一樣?我問。
差不多吧!她說。
未想過在內地城市走走、看看,國家政策對港澳生很優越啊。我說。
姑娘面有難色,久久未見回答。此對談,我本以為告一段落。
這天,是姑娘實習期最後一天,在我準備離開辦公室前往醫院複診時,還是忍不住鼓勵她,要好好地完成這最後一年學業,要好好地思考自己未來的前路,不要死守非政府工不可的所謂皇道宏圖。
姑娘有點茫然,一雙若有所失的眼眸,不停地尋找那可寄託的灣港,然後微如絲弱的喃喃之音,對我細說。
我回去有思考過你說的話,若然不跟隨父母意願,他們會很失望的,而且我也沒膽量離開澳門、離開父母。
聽罷,我內心竟有一點戚然,塞擁難舒。
築夢兒郎
這些天來,也掙扎於有夢無夢之虛緲無垠之境,苦苦痴纏在是非黑白夾縫之中,亦自是明白,這又何來方圓對錯之理,只是我死牛頸硬罷了。
這天,接我家哥哥放學時,隨口探尋詢問,這位剛步入中一行列的少年郎有甚麼理想?未來人生有何計劃?當我脫口而出向他發問後,也怪自己有點傻,一個未足十二歲的屁小孩,何能談上甚麼人生大計、甚麼遠大前程,理想對他,又到底是甚麼。
然而,Lucio竟對我娓娓道來,他說,他未來要進藝術學院修讀電影專業,待他學成,便要把世情拍下,感動那千千萬萬世人,皆因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這世界變得更美好。
我,看着他說得有點激動而透着微紅的小臉,那雙靈動的眼眸,閃爍着點點理想光芒,實難禁心中暖流淌漾。
回想於工作崗位這些年來,冷眼看着那些如走馬燈般的青春年少擦肩而過,最終,各自奔赴於那未知的人生前路。而我,在這芸芸眾生中,仍舊尋尋覓覓,希望能再遇如那位般,曾令我動容的攜夢男孩。
今天偶聽稚兒談夢,那不負青春的悸動,又再在我心裡悠然而生。
淡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