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克之歌
一九四五年,是近代史上的重要分水嶺。當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國際關係重新洗牌,英國首相邱吉爾明言:此刻的美國,已站在世界之巔。
邱吉爾一錘定音,他對戰後誰主浮沉的看法,更是不言自明。踏入五十年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軍事強國,經濟發展迅速,美國人的物質生活大幅改善,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造就了一代嬰兒潮。
表面上,美國仿如當時全球最幸福的國度,一切欣欣向榮。但繁華背後,有另一個失落、無助、甚或歇斯底里的美國:民權運動興起,反共情緒高漲。從公務員、教師、工會到荷里活,即使證據不足,叛國罪的帽子,可以任意扣上。在麥卡錫主義籠罩下,美國一批左翼分子,靜悄悄地拓展文藝空間,以自己的作品,宣揚自由、公義、平等的價值。
勾勒出五十年代的歷史輪廓,再了解美國攝影大師羅拔法蘭克(Robert Frank,1924-2019)的創作軌跡,繼而觀賞他影響深遠的《美國人》,將相片中的時間、人物、地點和環境串連,每一幅都是五味雜陳的故事。《美國人》撇除商業考慮,得美國商人慈善家古根漢的基金會撥款,橫越美國四十八個州,拍下沿途眾生相,從逾二萬八千張中,精選其中八十三張相片,輯錄成攝影集《美國人》。
將這部美國近代經典攝影之作,跟另一位美國攝影師威廉克萊因(William Klein)的《紐約》並賞,從大都會浮華世界,到毫不起眼的窮鄉僻壤,兩位攝影名家以快拍美學,揭露被社會遺忘的角落,對戰後沉醉於自我感覺良好的美國,無疑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法蘭克的《美國人》先在法國出版,一年後才在美國面世,隨即引來排山倒海的批評聲浪,指責《美國人》不負責任、草率、甚至反美。美國小說家凱魯亞克(Jack Kerouac)為《美國人》作序,大概解釋了法蘭克在國家一片歌舞昇平之際,如何不識時務的“罪狀”:“他從美國吸吮一首哀愁的詩歌,銘記在底片上。”十年前,位於華盛頓的國家美術館舉辦了法蘭克的個人攝影展,導賞員格蘭洛的一段文字,概括了這位攝影大師鏡頭下的美國人:他們患上種族仇恨的瘟疫、被政客遺棄,對消費文化的興起愈感麻木。
法蘭克不盲目唱好美國,拒絕以鎂光燈為小資情調背書,藉《美國人》對制度不公發出無聲批判。在基督教以外,美國夢的故事,成為戰後美國的精神信仰。自由市場改善了一代美國人的物質條件,但同時產生了不少副作用。法蘭克生前曾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提及母親問他:“為甚麼你的鏡頭總是對着窮人?”他說自己同情在社會上掙扎求存的弱勢群體。觀乎當今美國,貧富差距日益擴大,民主無助改善民生,種族問題更是世代發酵。奧巴馬曾言,種族歧視是美國基因。無風不起浪,特朗普冒起,狗哨一吹,成千上萬的美國人即空群而出。法蘭克長年累月,對當權者一再投下不信任票。《美國人》畫面每一個定格,無疑經得起時間驗證。
攝影:羅拔法蘭克/撰文:杜 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