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倉的日色變得慢

雖然很喜歡日本，卻一直沒有到訪過鐮倉。這大半年來默默思忖，可以再次拖着行李箱啟程出發的那天，第一個目的地該是哪裡好呢？看完《山茶花文具店》，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不如就像小說主人公那樣，在鐮倉找一家林間的文具店或海邊的咖啡店，挑選一支能夠與心情和應的筆，揀選一張與墨水配搭的紙，以正確的姿勢書寫一封信，貼上具有代表性的郵票，再以珍而重之的心情投遞出去，藉此紀念闊別多時後新一段旅程的開始。雖然全套工夫做下來，儀式感還不及主人公每次執筆寫字的百分之一，但《山茶花文具店》主人公的職業是代代相傳的“代筆人”嘛，專業人士和愛好者，差距就在這裡吧。

其實差距還在很多地方。

“代筆人”這項古老而特殊的職業，注定故事的主角鳩子會通過代筆經歷許多不同的人生，因着上輩的教誨，每次代筆的時候都必須將自己想像成委托人，代入對方的情感，再思考要動筆的內容，手寫字體的風格，以及用到的紙、筆、墨、信封，甚至郵票。例如，代筆弔慰信需使用比平時更淡的墨汁，表示因為過度悲傷，眼淚滴落硯台而讓墨色變淡；代筆離婚通知信，要注意郵票不可太色彩繽紛，以免讓作為門面的信封太過搶眼；代筆與昔日好友的絕交信件，鳩子不但使用了羽毛筆和羊皮紙，還用上了鏡像字表達委託人糾結的情感；代筆拒絕借錢的信，則選擇蒼勁有力的萬寶龍鋼筆和漆黑色的墨水，字體和行文風格都不能太過委婉；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情況會找上門來，鳩子會狠心地拒絕一個不負責任的編輯打算寫給邀稿作家的代筆委託，也會暖心地花上大量心力寫好一封來自天堂的信件，寄給委托人年邁失智的媽媽，“代筆人”對她而言是一個職業，也是一種經歷。她在別人的故事裡成長，在別人的故事裡歷練，最後都成了自己人生的收穫。

一邊翻書，鳩子使用的墨水和紙張香氣似乎淡淡地從文字中飄散開來，混合山茶花文具店所在地鐮倉的空氣，像目錄“春、冬、秋、夏”那樣，嗅到了四季。山茶花文具店有許多上代流傳下來的儀式，幾乎都與鐮倉這座有着近千年歷史的知名古都有關，隨着鳩子走在鐮倉的各個角落，八幡神社、鰻魚料理店、意式餐廳、海邊咖啡店、銀行改建的小酒吧、車站前的家庭餐廳……內心似乎也跟隨着她的腳步遊走了這座城市一趟。這座城市有着她與上輩的愛恨情仇，有着她與各個小店之間居民的連繫，有着古老而獨特的生命力與魅力，正如我們的文字一樣，無法複製貼上，無法一式一樣。也許最終往事都會如煙，像山茶花文具店的“書信供養儀式”一樣把舊書信如落葉般燒掉，但只要你願意相信，“言靈”便將會化作炊煙，一直在我們身邊。

唐敏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