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原知萬事空

杜甫《贈衛八處士》詩云：“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這是說內心的痛苦之難受。如果說“訪舊”，這應是我的老舊朋友、同事，他們都是半個世紀前，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之後的移民。說是“半為鬼”，這數字未免保守，因為有些在近年來已音訊全無，也許已辭世。同樣，他們也以為我這老物不在人世，這並不稀奇。

上個月得知一位舊同事離世，日前已治喪完畢。我們之間雖相距一衣帶水，卻因疫情，無法送他最後一程，那就更為“驚呼熱中腸”了。後來看到治喪的視頻，知道他已魂歸天國，處身於極樂世界，我才有所釋懷。

究竟“天國”是怎樣的？極樂世界又如何？現存於世者肯定一無所知；已抵步的親朋也無音訊相吿，如果說那裏很好、極好，亦不過是一種臆測。反而《莊子》所說：“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則百分之百是事實。

憑我個人的經驗，大概對死也略知一二。其實死後的確是脫離苦海的。就如我們的身體髮膚，以至各種器官，原是自己的“骨肉”，每有損傷，都有切膚之痛，但經醫生把它們“處死”，像牙齒的拔去，某器官被摘除，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曾經受過折磨、痛苦，而一旦被“處死”，它們全然不知，而痛苦亦宣告解除。莊子曾與髑髏對話，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照髑髏的說法，寧願作為一具屍骸，也不願意在世稱王。相信那就是“天國”、“樂土”。

李白說：“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人的一生，極其量是百一二十歲，一半的時間在床上，三分之一時間是童年，在這短暫的時間何不享受寧靜的生活，卻捨此路而弗由？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