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朱九江次琦

斯文凋敝禮山空，正學修成末世功。

豈以辭章傲天下，燔餘心字亦英雄。

近世嶺南儒學以朱九江、陳蘭甫為巨擘，如雙峰並峙。二先生丁時季世，期以學術改末俗，故不拘漢宋，兼容並包。深醇學問，蘭甫獨擅；居敬析理，九江稱名。九江諱次琦，字稚圭，一字子勷。南海人。嘉慶十二年生，少時端介敏慧，以諸生受知於阮元、翁心存。仕途蹭蹬，道光丁未年四十一矣，始中進士，與李鴻章同榜。咸豐初，署山西襄陵知縣，在任一百九十日，以仁政化民，有循聲。旋稱病告歸，講學九江鎮禮山草堂，人稱九江先生。光緒七年七月賜五品卿銜，十二月十九日卒。門人簡竹居為纂《朱九江先生集》。其名廣為人知，緣康南海為門下弟子，南海年未及冠即從之學，受益甚深，故最稱其師。近人李漁叔《魚千里齋隨筆》記南海述九江之學云：“其學如海，其文如山，高遠深博，雄健正直。國朝二百年來大賢巨儒未之有比也。 ”又謂：“梨洲精矣，而奇佚氣多。船山深矣，而矯激太過。先生之學行，或於亭林為近似，而平實敦大過之。”以本師儷於清初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三大儒，師門為尊，或有過言，然亦可窺九江學行於一端。平生卓厲，自謂“於儒宗性學，發之為政術，尚之為風俗，得失雖微，即干中國人倫之大，天下強弱安危所存者，則尤屬意。”精思不懈，固不下於先儒。幼工為詩，肄業越華書院，山長陳蓮生以新松命賦，報以“棟材未必千人見，但聽風聲便不同”，其吐屬不凡如此。餘事書法，用功甚深。南海書學亦受啟迪，《廣藝舟雙楫》記九江執筆法得自謝里甫，實為黎二樵之傳，訣竅曰虛拳實指，平腕豎鋒。南海學之，苦於難以腕平筆正，日窺九江執筆，見食指、中指、無名指層累而下，指背圓密，乃得其法，作字體氣豐匀，惟筋力仍未沉勁。九江誨之曰：“腕平，當使杯水置上而不傾；豎鋒，當使大指橫撐而出。夫職運筆者，腕也；職執筆者，指也。”唯今日觀之，此法稍嫌板滯耳。朱九江深於書，然不易為人作，臨歿，遽焚其稿，故存世書法益鮮。老輩雅重其人其學，若得其手跡，輒珍如璧玉。此朱九江行書七言聯，錄邵齊燾“興來不覺風吹帽，坐久方知露濕衣”聯句，款識“子勷朱次琦”，鈐朱文“子勷”、白文“朱次琦印”。南海謂其書導源於顏平原，蹀躞於歐、虞，別出新意。此聯多用顏法，可證南海之說。同時翁常熟亦得力於顏，南海則譏常熟筆力氣魄去其師遠矣，然以此聯論異同，九江機趣或過之，寬博或不及常熟耳。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