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式奇幻青春物語

在讀這本書之前，看到朋友在網上說：“村上的世界裡，一隻猴子都要聽古典樂。”

《第一人稱單數》依然是一本非常具有村上風格的短篇集，收錄了其八篇小說，包括〈在石枕上〉、〈奶油〉、〈查理 · 帕克演奏波薩諾瓦〉、〈和披頭士在一起〉、〈養樂多燕子隊詩集〉、〈狂歡節〉、〈品川猴的告白〉以及與書同名的〈第一人稱單數〉。其中前七篇都曾在日本文學雜誌《文學界》發表過，惟〈第一人稱單數〉是新作。

村上年逾七十，雖然已在諾獎陪跑多年，但可以說是無冕之王，而且如此高齡的他依然在寫作，依然高產。這次小說每一篇都是第一人稱的視角展開敘述，通曉流暢，完整細膩，更像是隨筆與小說的隨意結合，沒有過於複雜的情節設計，故事簡短卻意味深長。村上除了文風一如既往的穩健，淡淡的憂傷中夾雜着對人生世界的思考外，這八篇小說都混雜了村上大量的其他小說集未曾有過的個人感受：〈奶油〉中對“人生中最要緊之事”的思考；〈養樂多燕子隊詩集〉中對鍾愛事物，比如棒球隊的輸贏態度和對愛好執念的見解；再比如〈品川猴的告白〉中對個體和群體關係的感悟。借他人之口直抒胸臆，無一不是進入暮年的村上內心的情緒和感悟真知。正如本書簡介所說：“八個題材視角各異的精彩短篇，可以說是邁入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村上春樹，回望人生愛與死之題的珠玉之作連發。結合了短歌、散文、音樂與小說，展開村上風格的全新複眼小說。閱讀村上小說，徜徉文學世界，活着不就是一首對於青春、愛與死亡的追想曲！”

很多村上的長年讀者都能在此書中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確老了，因為每一篇小說的中間和結尾部分“感嘆”的部分比過去多了許多。村上的短篇小說向來輕盈、散淡、微妙，這在此書中也有部分體現，但很多大段落的“感嘆”，讓全書有了人生累積下來的重量感，甚至有熱心的讀者計算了此書共出現了二十二次“人生”。他在書中寫道：“上了年紀這件事，令人驚訝的往往不是上年紀本身，也不是曾經年少的自己不知不覺間到了被人叫老年人的年紀。令人驚訝的，反而是當初那些同齡人，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老人……尤其是曾經在我身邊的那些美麗而活潑的女孩子，現在恐怕都已到了有兩三個孫子的年紀。每每想到這個，都覺得着實不可思議，偶爾還會難過。唯獨不會難過的，反倒是自己的衰老。”

當然，音樂仍舊是村上小說不可或缺的元素，這本小說集中，村上也同樣時不時寫下一些曲目名和音樂人名。作品中這一顯著的特徵使他一部分的核心讀者除了執着於小說的情節和人物，還會對書中的古典音樂或流行音樂萌生興趣。為此，這本書的出版社更是貼心地隨書附贈了一本綠色的小別冊，裡面按篇章順序收錄了村上提到的樂曲和專輯中文名、外文原名和作曲或演唱者。

讀完他的小說，總能收穫音樂曲目若干，特意找了米開蘭傑利版本的Carnaval來聽。讀村上便是在這樣的世界中打轉，一個“solid, confirmative”的物質世界，可以沒有愧怍地享受音樂藝術，文明種種，瓦解的啟示固然存在，但從沒構成真正的威脅，最大的悲哀不過第一人稱單數的漸次消融，像不信佛的人聽到“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這樣的話，只能安慰不缺乏安慰的人。他就屬於這樣的時代，而我們可能要不可避免地走出這樣的時代。

花非花